Thursday, July 26, 2007

喜马拉雅“抱树运动”

喜马拉雅“抱树运动”
  就目前所知,宇宙中只有这一颗蓝色的有生命的星,当她变成黄色的时候,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将往何处去?

自进入印度的北安查尔邦以来,车窗外就掠过深浅不同高低各异的树。海拔1000米以下的坡地是婆罗树、三针松、橡树和璎珞木的地盘。有些树枝干深黑,皱纹密布,一副深沉的样子。有些树毛发飘飘,胡须不剪,极像行路的苦行僧。三针松睫毛深重,透过眼帘,望向天空。璎珞木开了一树的花,白中点紫,洋洋洒洒,分不清是花儿还是蝴蝶。
  在原生态的森林中,树木就像人一样,特别喜欢扎堆。它们挤在一起,让风传着闲话,的,话还真多。树和人又不太一样,它们扎堆扎得烦了,若非童话中的老树精,也没法找个清净的地方呆会儿。除了大风大雪大雨,只有人能让它们挪个地方。
  进山以来,除了少数地区,沿途都是连绵不断的树林,或疏或密。车子盘山而上,每上1000米,像捉迷藏似的,躲在山里的树木就一一现身,橡树、杜鹃树、五针松、冷杉、云杉、紫杉、喜马拉雅雪杉……喜马拉雅的树是随风雪而生。轻柔的风将种子吹落至山坡,它们就从融雪中冒出嫩芽。它们也会乘风飞到接近天空的山顶,在石缝里扎根。灌木的种子随融雪一起旅行,结伴长大,开出白色的素馨花、紫色的洛神花和不同颜色的九重葛。雪峰之下,这些花朵英雄般地展示着生命的活力。喜马拉雅山的树是非常抱团儿的:白桦丛中很难找到喜马拉雅雪杉,而在三针松和羊蹄甲的树林里,则不见云杉的身影。
  车内,大伙儿谈论的话题也和树木有关。印地语和英语不断切换着:泥石流,滑坡,树木,森林,毁林,抱树运动(The Chipko Movement)……
  “你听说过The Chipko Movement吗?”Chandan问我。“闻所未闻。”他又问,“你听过拥抱树(holding trees)的故事吗?Chipko是印地语拥抱的意思。人们为了阻止砍树,用自己的双手环抱着树,宁愿和树木共存亡。”
  啊,好久以前,在什么地方,我确实读过,“国王下令砍树,附近几十个村庄的人们,在一个女人的带领下,来到森林里。他们各自抱住一棵树……”
  “你说的是两百多年前的事,在拉贾斯坦。他们是护树运动的先驱。我说的是1970年代的事,就是从查谟利(Chamoli)这一带开始的。”
  此刻,我们正行进在查谟利的山林间。随着上山下山,阿拉克南达河(Alaknanda River)时而开阔,时而逼狭。开阔之处,平缓的沙岸和河水融为一体,犹如迟滞的老人。逼狭之处,河流汹涌湍急,似乎是失去耐心的孩子,急于挣脱大人的怀抱。等我们爬上最高的山顶,河流像一把闪光的弯刀,插入苍茫大山的刀鞘中。
  1973年4月,阿拉克南达河谷的上游,积雪未尽,春寒料峭。河谷里的一个村庄却因一个消息而群情沸腾———政府批准某个体育用品公司在此砍伐两千五百棵树。而在此之前,为了制作农具,村民们曾向当地政府提出伐木请求,却遭拒绝。村民们议论纷纷,非常愤怒。不久,伐木工来到村里,伐木就要开始。村民设法阻拦,但伐木车长驱直入。此时,Chandi Prasad
 Bhatt先生见状,突然用手抱住一棵树。在他的带领下,妇女和孩子们来到森林,手拉手围住树,使伐木工无法靠近。这个行动很快蔓延至其他的村庄。不到一年,无数村民加入进来,而妇女成为骨干力量。
  追溯起来,妇女不仅是民间护树的骨干力量,而且是发起人。1969年,当地政府在查谟利地区修路,伐木公司和政府签订合同,开始砍伐森林。一棵又一棵的树倒下了。妇女首先感到生活的改变:没有树林,她们没法采集树叶喂牛,甚至无法起炊。1972年,一位名叫Gaura Devi的女人联合村里的妇女,开始护树。她们没有任何武器,力单体弱,面对身体强壮的伐木工人,惟一的办法就是用双手抱住树。她们被伐木工人羞辱殴打,但绝不松手。当时Gaura  Devi已经年近50,她从未上过学,12岁结婚,22岁就成了寡妇。她的想法非常简单:“要把绿色留给我们的子孙。”GauraDevi从未想过成为护树运动的领导者,更不曾想过青史留名,但她的故事被拍成了纪录影片。后来,知识阶层、媒体都加入进来,其中还包括这次同行的Prakash教授。
  “那次,我们去护树。砍伐公司雇了打手。我就和他们对打,我被打得头破血流。”Prakash回忆道。“后来呢?”我问。“后来许多村民赶来,把我救出来。你知道吧?那个甘地主义活动家Sunderlal Bahuguna,他才厉害呢。他一边上书德里政府,一边步行5000公里,横穿中喜马拉雅地区,向村民传播护树口号。我还记得那口号是‘生态就是永久的经济发展’。”我看到路旁一些标语,其中之一是“绿色是金子,我们播种,看着她成长”。
  在中喜马拉雅山地区,我们从南到北,从东至西,十天里走了两千多公里。一路上,森林、草地、梯田从未间断过,护树运动是车内经常的话题。环保意识是如此地深入民心,这种意识并非仅仅来自现代的教育,而是具有古老的传承。那些传承视自然为神明,节制了人类为所欲为的贪婪和人定胜天的狂妄。
  印度人相信万物有灵,宗教中的神灵多和动物有关。《罗摩衍那》中的猴神以及每位主神的坐骑都受到崇拜。除了崇拜之外,人们悲悯生命,善待动植物,动植物也以同样的善意回报人类。在印度的一些地方,村民可以赤手空拳地捕捉毒蛇,喂它们牛奶。无论是否信仰印度教,很多印度人都说最伟大的神是大自然,并对其心存敬畏和感激。
  在哈希尔(Harsil),我看见大幅标牌上写着“禁用塑料袋”。在这个邦的商店里买东西,都是旧报纸包装,几乎不使用塑料袋。
  在Gwaldham,我们走在山间小道上。道旁山上,松树浓密,小道因铺满松针而变成红色。对面走来两位乡间女子,领着几个孩子。其中的一位边走边织毛线衣。我们开玩笑地问她,“前方可有老虎或黑熊?”她笑道,“有,很多,它们只吃外乡人。”
  在Maletha,我们来到一条穿山水渠旁。这水渠大约半公里长,五英尺宽,于17世纪挖成,从工程的角度看,它是非常成功的。挖渠人是一位武士,名叫 Madho Singh。Maletha这个地方因缺水而贫瘠。Madho Singh年轻时离开家乡,去克什米尔从军,后来升为将军。退役回家,家中依然贫穷,妻子只能为他端来小米饭。于是,他发誓要引清泉灌溉土地。
  Madho Singh带领村民,用铁镐挖山开渠。Madho Singh 的水渠设计和施工都很精准,但开凿完毕,却不见水来。传说,女神深夜现身,要求Madho Singh献出他的长子。MadhoSingh拒绝了,可是他的长子愿意为了这片土地,为了全村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。于是清泉流过水道,这片土地成为富庶的农田。
  我们沿着Madho Singh开凿的水渠走着,野芒果掉落在头上,水渠中漂着形状各异的树叶。几个年轻姑娘正在渠边的坡地割草。我上去和她们攀谈。她们都是中学生,课余为家里干活。她们说, “我们住在山下很远的地方。爷爷说,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割草搂树叶,只割够一天用的和烧的,割多了老天会惩罚我们。”听着她们的话,我不由地想起甘地的话, “地球足以提供每人之所需,而非人之贪欲”,我也想起某些国家和地区,为了追求某个目标而不顾一切,但是森林被砍光了,河流枯干了,水土流失,土地也没有了,我不知道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,他们留给子孙后代的又是什么?
  护树运动从1970年代一直进行到1980年代。这个运动向四方蔓延,包括了北面的喜马偕尔邦,南部的卡纳塔克邦,西边的拉贾斯坦和东部的比哈尔。仅在北安查尔,这一运动就保护了数十万棵树。最后英迪拉·甘地总理发布了15年绿色禁令,禁止砍伐喜马拉雅山的森林。
  “你看那棵树长得真大,就是那棵开着红花的杜鹃树,这花可以榨果汁。”
  “真的吗?从来没听说过杜鹃花还可以榨汁喝。”
  “是呀,开花的季节,这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。人们采花榨汁,花汁可以改善血液循环。”
  “啊,那里的植被不大好,山土掉下来了。”
  “瞧瞧,这段路也不好。如果山体继续滑坡,下面那个村子就保不住了。”在绿色的山道上,同车人指点着,议论着。
  车窗外的树木,突然静止了,犹如冥想者,默默地吸纳着天地的精华。当它们冥想的时候,河流梳理着绿松石色的长发,稻穗沉甸甸地垂下头去,我真想拥抱这些天地间的冥想者,但我不能打扰它们的清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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